江右不愧丰饶之地,自信风景独好,人誉鱼米之乡,说不尽的名山胜水,道不完的文化遗存,怎也突显不出一个叫万年的小县。
万年县呈三角状盘踞于赣东北,丘陵、岗地间穿插着盆地,湖塘星罗棋布,一片平原滨临鄱阳湖。明代正德七年()始有此县,以县治于万年峰之阳而得名,尽管如此,但“万年”两字依然取得任性,执拗地叫了五百来年。万年与五百年,这数字上的落差让我的内心有一种莫名的跌宕,直到抵达大源乡源头村小荷山,隐隐感觉到上天的苦心,虽说这些地名与史前事件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却是非常有趣的隐喻、暗示,或许很久很久以前,寻常的地表上有着不寻常的往事。
是的,万年人喊这块土地是精神的原乡,毫无顾忌地声称:“野稻驯化起于是,烧土成器始于斯,刻符记事源于此,物食易换发于兹。”
倘若这四句话成立,足以让世界向万年致敬。
甲、洞的秘密
起先在高速公路上看到仙人洞的标识一晃而过,并不在意,我对地名的雷同现象早就习以为常。
一切都出于偶然,本是专程前往贵溪考察铜的冶炼,途中,廖国良先生对万年文化如数家珍,谈得津津有味,一时令我心向往之,万年与贵溪毗邻,临时动议,回程绕道万年。
这样的偶然在生活中时常发生,比如六十年代初江西的文化部门注意到一封群众来信,写信者曾在万年呆过一段时间,他认为万年的洞穴可能有远古人类的活动场所,一封很可能疏漏的信揭开一场世界级的考古序幕。
仙人洞盯着长条形的大源盆地和一条通向它的路。
不知道我们的造访是冒犯,或仙人洞本身就是我们遥远的乡愁。
在这块东西约六公里,南北约二公里的溶蚀盆地中行走,很像是踩在一条回乡的路上。年华似这渐远的水路,大源水挽不住岁月的投影,纡徐地从小荷山边向西北缓行,上了年头的古桥和收割后的田野,还有爱闹的犬把天空叫得阴沉沉的,两三只家禽无聊地蹒跚而过,黄昏的空气饱含着水分,土地松软、香柔。仙人洞的洞口就在小荷山脚,像一扇永不关闭的久违的家门。
小荷山是一座孤立的小山,尤同丰收后堆积的米仓,又似一只倒扣的碗。披就一身年轻、温润的气息靠近蛮荒时代的遗存,轻轻地,总觉得祖先们还在仙人洞里冥睡。
我们联想起毛泽东同志在庐山仙人洞的名句:“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万年仙人洞也是天生的,好就好在天生,建筑体会在时间的推搡中荒废,以至荡然无存。虽然这里没有险峰,在文明史源上也有它的无限风光,“仙人洞”谐音“先人洞”,缓缓步入其中,仿佛进入到一个文明的子宫。
年的中国正经历着痛苦的自然灾害,这年春天,江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依然派出发掘组前往仙人洞试掘,五十天的工作日里出土余件人工制品,12处烧火堆以及人头骨、股骨、众多动物骨骼,这是华南地区最先发现的新石器时代早期遗址。年4月,江西省博物馆考古队用了35天的工作日对仙人洞作了第二次发掘。再下来,众所周知的十年动乱使人们无暇顾及荒野间的仙人洞。
如今已经确定,仙人洞和吊桶环遗址完整的地层关系记录着人类从旧石器时代向新石器时代经济生活方式的转变,绝对年代距今年前。
一直往里走,我恍惚地像是偷渡到了另一个世界。
仙人洞并不是雄阔的洞窟,站在合适的位置足以环视每个角落,在中国有无数这样的山洞,但对仙人洞的表述显然不是简单视觉上的空间概念。
洞里藏着很深的蓝色的梦,涉足的现代人无疑都被俘获在这个梦里。
我似乎嗅到从遥远的地方弥漫而来的气味——原始的、火热的、嘈杂的、腐旧的、腥臊的……真是跨越万年的一个家的气味,很熟悉又很陌生,那些天真、纯净的古老灵魂在迷幻的灯影中漂浮动,充盈着整个洞穴。一种在场感令我心存敬畏,仿佛墙上还吸附着隐约的回音,是石头在低语?是时光在说话?渐渐闹腾起来,在没有隐私的群居生活里,我们有更多的关于中国式伊甸园的浪漫想象,可以撷取到最初的朴素的生命哲学。
历史就是一首魔幻的大诗。
他们集结在仙人洞遮风挡雨,这里记述着他们的日常,凄怆的岁月里望夕阳远去,暮色渐浓。他们的目光要比小灵猫更敏捷,石刀要比野猪更凶猛,他们必须精准地射杀潜伏在草丛中的果子狸,箭要赶上飞翔的雕和奔跑的斑鹿、麋,他们用蚌器割开豹的皮。
他们活在血淋淋的食谱里,仙人洞的穴居生活到底远到多久?这种可能性使我陷入时间的虚无中。
人去洞空,上万年的时光也是瞬间烟逝。
这是一群简单的人,他们的眸子应该是清澈的,又带着一丝解不开的悲伤,他们在这里蜗居,更像是躲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思想,没有奴役,没有抵御灾难的能力,不知荣华富贵,也不懂得蝇营狗苟的龌龊,他们在磨砺中过生活,像一户漫长的人家,也是坚固在洞穴里的小村庄。他们在洞里出生,在洞里成长或夭折,在洞里老去,这里有他们的欢笑与烦恼,但仙人洞的存在使他们不离不弃地在一起,我们对生命有了更深地感慨,心灵间的距离竟也是那么远。
以仙人洞为背景的生死如同草木连绵不断重复,这是一段段不该忘却的感性的人生,最终他们都死在了我们的血脉里,轮回到我们中间,或许我们就是这些原始人的来生。
大约八千年的时间段落里,仙人洞因气候变化而被河流里杂质堵塞,封存。他们寻找其它的栖息地,像一个最远的故乡从仙人洞出发,飘移出我们许许多多的故乡。
乙、文明之门
仙人洞并不孤独,离它不远处就是吊桶环。
吊桶环是一座穿透式的岩棚,颇似木桶吊环。山不在高,我忽然对这几快布满皱纹的岩石肃然起敬,它闪烁着从时间的远处折射而来的光芒,与它对视,尤同与祖先相遇。
只有天工的神力才能摆弄出如此造型,我更愿意把它定位为万年先民耸立起的史诗般雄沉、古朴的文明之门。
上天造就的一重门,碑碣一样支撑起多年的生命履历。
它以岩的意志,神一样地在风霜雨露中不更改姿式,将史前的文明钉铆在山上,这几块岩搭出来的分明是一个“人”字,这是犟强的等待,任凭历史的雨倾盆淋漓,看尽人间万物的表情,它就是最早的那个站台,等待那些在历史的通衢中走失的潦草的灵魂。
万年前在疼痛中踩出的清晰的小径已被无数度春风惯养的野草覆盖,我们需要在斑驳的历史图像里查询很远以前的一群人的下落。
考古学家们认定,吊桶环遗址应为栖息于仙人洞的原始居民在这一带打猎的临时性营地和屠宰场,两个地点为同一群人所利用。根据考古的素材,我们不妨进一步推断,先人们将打来的猎物,捕来的鱼鳖,摘来的果子,当然还有稻谷在吊桶环各取所需,以物换物。
倘若是这样,临时性营地倒像小小的集市,而屠宰场更像是现宰现卖的交易。让我想起童年时代用自己的玩具换取伙伴们的玩具,每个人脸上跳跃着无邪的满足感。这是他们反复踏过的土地,演绎蒙昧时光的那些世事。从耳边刮过的风中似乎夹杂着一阵熙攘,时间像个大抹布,瞬间毫无踪影。
寂哑无声的吊桶环孤独地守望在山顶,穿透生与死,是时间渡船上不愿折断的桅杆,使我们横过万年去进行一次没有太多准备的旅行,世人终于了解了它,拜谒着迄今为止世界最古老的集市。
科学家们从稻属植物植硅石中破译稻作史记中的关键密码,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迅速传开,专家在提供的权威报告中指出:“此次在吊桶环遗址的发现应是现今所知年代最早的栽培稻遗存之一。”一粒稻种担当革命性的角色。
眼前的恬静与上万年前的喧哗形成了反差。想知道更多的过去,比如在仙人洞和吊桶环遗址上发现的骨鱼镖和鹿角片上有明显的刻划纹身,这是记事还是计数呢?不免记起轩辕黄帝的史官仓颉,相传他“始作书契,以代结绳。”也就是用刀子在木竹上刻符号记事代替结绳记事。这些刻划纹很容易联想到与象形文字有某种因果关系,我们的锦绣文章竟是从这些粗简的点划开始酝酿,越想当然越兴奋,因为这是中国发现的最早的材料,其重大意义不言而喻。鲁迅谈过一个观点,汉字不可能是仓颉一个人创造的,应是由许许多多仓颉共同的努力。仓颉时代比起万年的先民已是很晚了,这片丘陵地里肯定有更老的仓颉。
一场繁华湮灭,他们的躯干融化在层叠的山里,不毛、蛮荒竟是笼罩我们多年的谎言。
荒疏的吊桶环是圣坛,是沉默的思想者,是历时二万多年时代的一个主场景。
它雕塑式的凝重神态,像瞅着馥郁的大地又像通往某个去处的过口。人生如梦,岁月如河,有很多人来,也有很多人去。它惦念着一群像尘埃一样的人,这是太早的一群人,无名无姓,穿着兽皮树叶,他们有过自己的经历,他们顽强地活下来。
在大源盆地中部的孤山上,聆听历史嘹亮的高音,缅怀先人,对悄然无息的时光扼腕。它更像是加冕的冠,为这块大美的土地,为如蚁忙碌的苍生,为稻的庄严。
丙、火是阳光在大地上的笑容
火,来自上天的怒气。
后来人们看到了火悲悯的情怀,它是与夜、寒冷对峙的力量,率领苍生从黑暗、冰冻空间里突围,火是改变人类生存状态的头号救星。
被自然界排挤的古人类寻求火和洞的保护,从仙人洞被发掘出二十二处烧火堆里感知远古的冷暖,还原了一个历史现场,火焰将仙人洞映得通红,点燃阴暗的身体,火尤同仙人洞里的神明,让原始的人们完成本能的皈依,使他们不怕夜的黑,使再黑的夜也不会瞎。我一直认为舞蹈最初的灵感源于火,如血液般鲜艳的火用奔放、热烈的曲线和动感让寂寥的大地滋生无尽的活力。
火成了象征,让猿人加速脱胎换骨,对人的智力发挥关键性作用。东方的燧人氏到西方的普罗米修斯,是火照耀出他们伟岸的身躯。
火从一个宠坏的孩子开始懂事,火的胆量和雄心瘦成一撮撮的乖巧,火改变着原始人类的每一天,对火的认识、使用,百万年前的东方有了光荣的实践。他们钻木、击石,从取自然火到人工掌握火,寻找到稳定的火种,控制住了这种力量,他们像火一样顽强,是火教会他们积极的生存态度,渐渐,人与动物分开了。
火像一簇簇热烈的花在人们的胸腔中开放,仙人洞里的居民围拢在那感受到大家庭的温馨,肃沉的冬雪让他们举步维艰,火是一种依靠,他们在火里闻到阳光的香味。
火是大地上一个炽热的动词,仙人洞一带的原始人类以它为护身,再凶猛的野兽也有了畏惧。仙人洞外的山里,闪耀着点点的火光,他们甚至懂得利用火围歼动物。他们围拢在火边,打磨骨器、石器等工具,并用骨针、骨锥缝制皮衣皮骨,他们用蚌刀肢解猎物,将鹿、猪、兔等类动物架在火上炮生为熟,烹饪从烧烤开始,告别了茹毛饮血的时代。
火是对物质燃烧的化学反应现象,人类的生活因为它有了一系列的变化,从火的动态中更能理解生命,理解土地的悲壮。
它走进中国古代哲行的五行之中;
它让心灵有了温度;
它产生了刀耕火种的农业耕作方式;
它使得仙人洞出产了闻名于世的天下第一陶。
丁、陶罐里听到了苍老的声音
我终于与这些碎陶在清凉的黄昏里有了快慰的见面。陶是一个时代的表情,从数百片无规划形状的陶片里仿佛注视着粗犷、顽强的灵魂,这些卑贱却又坚硬的人群,缔造着万年最初的田园。
先人生在这块土地,死在这块土地,在这土地上撷取的泥烧成陶,就是一具具散碎的血肉。那些模糊的面孔因为陶片而变得具体,因为陶片而有了音讯。
泥土里挖出来的陶片像标点,将抖落下来的岁月断句。像家长里短的一地碎语,拾掇起,就捡起远方含着疼痛和喜悦的日子,捡回了潜隐的一个世界,岁月亦有情,薄脆却隐忍着强大生存力的陶片又像睁开怯生生的眼睛,盯着陌生的新人类。
陶的理想是那么的日常,就像那群和陶一样薄脆,但也有坚韧部分的人群,一蓬蓬野草般的日子再平凡、凄惶,也要向好的前途过。
这就是一块坚持到现在的陶片,让我们感受到时间的硬度,虽然当年它只是普通、粗糙的炊器,而今天人们的眼神里无疑显得神圣、高贵,根据北大考古文博学院、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分析与研究报告认定:“仙人洞西区③C①B层出土的条纹陶应当是目前所知世界上年代最古老的陶器。”它复原成一只直圜底罐,足足装下了二万个春秋的枯荣,被国外考古界誉为天下第一陶,是中国历史博物馆第一馆的第一件展品。
在陶的世纪里,它的基本功能在于烹制和储存。简朴的陶也像一个小小的居室,我们听到了苍老的声音,亮沏的水响,还有集合在一起的稻谷们窃窃的私语。在火焰的包裹下,陶罐传感到热腾腾的冲动,米粒在里面跳跃、膨胀,忍不住张开久闭的、迷人的香意,弥漫整个仙人洞,祖先的肠胃获知了米的温暖。
陶的身体来自父母般的厚土,又被大地收藏。好在敏感的陶没有最终碎成泥,面对橱窗里的陶片像是瞻仰先人们的遗容,麻木的记忆被陶片轻轻割开,相距太远的声音在空气中对流。
我们都是陶的后代,我们身上有泥土的气息。
跟着这些有力的线索,在时间的走廊我们追寻先人清晰的踪迹,一个广阔的天地洞开在眼前。陶片见证着早期人类某个阶段的嬗变、更迭、进步,人的活法越来越精致,很像是从陶升华到瓷,我们的目光移向万年附近的景德镇,岁月的跫音里感受china一词的光彩、荣耀,泥土与火的伟大结盟,毫无疑问是值得狂欢的事件。
戊、稻花将历史香透
很想睡成一粒饱满坚实的稻,和其它稻穗一起沉甸成秋天里最美的景色。或许成为了一粒稻,就能打听到一直想问的话题:是谁开始种植帮助人类抗拒饥饿的稻谷?
去了万年,等也要等到开饭,这色如玉、形如梭的万年贡米,很容易想起辛弃疾在不远的黄沙岭写下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大明朝的贡米在年的万隆博览会上享誉海外。
民以食为天,衣食无忧是平民最朴实的愿景,在政治、军事、文化交织出波澜壮阔的历史图景中,粮食的话题始终是社会关切,正所谓:“农者,天下之大本也。”
万年贡米蒸煮成饭,吃在嘴里丝毫不腻,嚼着嚼着就嚼出了岁月的味道。
农业的起源是一切文明起源的发端,中华文明也不例外。
稻是万年的神髓所在。
二万多年前,地球经历了最后的冰期考验,大地渐暖。这一带是稻谷生长的温床,它们积攒着山川的灵秀,在温润的南方旺盛的繁衍,将灿烂的秋天压弯。
考古学家在万年揭开了稻子身世的密码,使得我们撕开时间的障碍,在仙人洞追溯着它的沿革,发现了稻子本纪中最隐秘的段落,也就是迄今为止可靠的稻作源地之一。
农民也因此诞生了。
植硅石分析和孢粉研究是万年农业考古中用以鉴别稻谷遗存的主要手段,在文化堆积里提取的稻属植硅石提供了现今世界范围内已知年代最早的一处稻作农业的证据,时间划分在一万两千年以前。
尽管是迟得太久的收获,其价值无需言表,古老的稻谷们同时收获了世界的掌声。
稻作文明的起源从中国、印度之争,到年浙江河姆渡遗址的发现,将世界人工栽培稻的最早历史推到七千年前,举世瞩目。随着江西万年、湖南道州玉蟾岩等地农业考古的完成,都将稻作起源推到了一万年以上。稻在南方的野地里以瘦小、羸弱的身影出现,先民们完成了一种选择,在南方丰富的物种中,他们发现并驯养野生稻,让饱满的稻子在山地里疯长,像翻滚的阳光在秋风中微笑,在距万年大源盆地五十公里的东乡依然能看到普通野生稻,被认为是现代野生稻分布的最北缘。考古学家们递交的报告中指出:“早在约年前的更新世末期野生稻已分布到了江西北部地区,而且被当地居民所了解并作为食物所采集。这是在长江流域地区首次发现的早于稻谷栽培的野生稻考古遗存。这一发现为在长江流域地区寻找栽培稻的起源提供了重要的依据。”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李绅的话依然在耳,从野生稻走向人工栽培何尝不是艰辛的历程?神话传说中无所不在的神农氏决不是一个人,他是包括万年先民在内千千万万位佚名的劳动者。稻米作为裹腹的主粮率先进入中华民族的饮食,日子在耕作中相对平稳,农业文明开启了新纪元。
决不会有一轮昨天的太阳照射在今天的土地上。守着敦厚的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活在了农历里,躬背而作成了定格在田野上的姿式。
稻从中国出发,势力范围至印度,到欧洲、非洲、美洲,全世界有一半的人民在食用稻米,从海拔多米的高原到寒冷的北方都能看到饱满的稻谷。稻的版图越来越辽阔,稻的品种已衍化成庞大的家族,中国是世界最大的稻米生产地,稻相伴我们一生。
时光没有将稻的古老遗存消化殆尽,否则,我们无法得知当年的仙人洞、吊桶环发生过关于稻的辉煌。
己、马尼士博士的直觉
马尼士博士(Dr.RichardS.Macneish)的死是一起突发事件,他的直觉在生命结束前的几小时完全失灵了,在出席学术会议的路上发生车祸后,他甚至参与了救护,但这位世界农业考古界的英雄没有预兆地就离开他的朋友和事业。
从此,只有想念。对于中国人来讲,仙人洞与吊桶环两个遗址的学术论断或许是对马可尼最好的祭品。
年的冬天冷飕飕的,刺骨。
世界三大农业起源中心,西亚的小麦种植起源中心、美洲玉米种植起源中心均被全球的学术界公认,马尼士在墨西哥等国进行农业考古,对玉米种植起源、发展的研究贡献卓越。当学术界的视线聚焦到稻作农业的起源中心时,马尼士也立即把它作为自己的下一个课题。
年,声名显赫的马尼士博士出现在南昌举办的首届农业考古国际会议上,随后,他向中国国家文物局提出申请。经中央领导批准,成立了中美联合考古队,这是新中国建立之后,中美之间第二次在考古方面的联合行动。
根据六十年代初,江西考古人员在万年的两次发掘后确认新石器时代早期遗存的线索,年和年,由马尼士博士和彭适凡先生实际领导的中美联合考古队进入到仙人洞和吊桶环。
彭适凡先生回忆,身材偏胖的马尼士博士是一位可爱的老顽童,同时对工作又是极度的苛刻。92年,七十高龄的马尼士博士就登上了吊桶环,兴奋不已,断定有重大发现。
中美联合考古队的到来再次打破仙人洞和吊桶环的沉默。他们仿佛将亡灵一个个带回来,对历史大量地追述和补白,所挖掘的东西对当今人类社会几乎都是圣物,这些真切的述说完成了中国神话时代一个纪实的切面,一吐为快地表达沉宿于时间深处粗拙的往事。
马尼士博士显然有着犟强的直觉,敏感地嗅到一万年以前的气味。他最不愿意地是接受那些没完没了的拜会和采访,渴望功利社会之外有一处可躲避的仙人洞。
年,中方继续补充发掘。仙人洞遗址发掘面积共计8.6万平方米,吊桶环遗址发掘面积共计40平方米。时光原来可以堆积在这么小小的块面里,类同祖上藏箱底的遗物,搜索出许多隐秘的细节,这些资料的曝光使中国的史前文明不得不进行重要的删改。
历史不会忘却,一个美国考古学家不远万里来到万年,和他的中国同事一起在世界农业考古史上树立了不朽的丰碑。
结语
大地在不断地创造,也在不断地收容。
稻属植硅石、陶片、石器、蚌器、骨器……这些在历史的长河中沉积下来的记忆体躲过岁月大手的揉捏,它们是被埋葬的记事,地层努力将历史保鲜,等到出土的那刻,一个关于穴居时代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像是给后人捎来特殊的信笺。
这块土地上,与物质有关的可贵的实验中,文明像婴儿的啼哭爆发出清亮的声响。
岁月原来有痕,隐遁的了时间因考古发现又悄悄回来了。
远方,这个关于时空距离的词汇,更像是一条血缘、日子、文字、物理的线路,我们从那里来,没有远方,就没有近处,没有现在,尽管他们情商低弱,我们可以洞悉到他们的冷,他们的饿,他们对未来的翘望。
被中华文明史边缘化的南方,看到了比中原更早在文明门槛前的徘徊,在中国的地理上,万年这座仅五百来年的县城放射出抢眼的历史光芒,这里寄寓着久远的乡愁和区域自信。文明的曙光驱散了最后的黑夜,那是一片远去的土地,天圆地方的中国从此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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