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山背后的历史真相

图为官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风景

江西宜丰古称新昌,其境内自古似乎就存在一座“官山”,但生活在当地的人们都说不出“官山”具体是指哪座山和峰?其范围又有多大?查历代《新昌县志》,并没有“官山”的任何记载,仅有:“黄冈山,三十七都,县西北八十里。为新昌诸山之祖,广邃岩阻。万历间,贼薮其中,后遂封焉。”古代文字资料中,最早出现“官山”之名,是在清康熙二十二年(公元年)发生的“熊璨等呈控彭朝七盗开禁山一案”,官司檄文把黄冈洞称“官山”,是用来区别“民山”,正如有“官田”就有“民田”一样,并无特殊意义,仅是表达山林归属而已。而在此之前的史料中,“官山”一直是称黄冈洞。

图为官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石花尖雪景

黄冈洞非是指洞穴,而是当地民间习惯把大山之间由涧、溪、河冲刷而成的沟壑称为“洞”,与“坳”、“垇”、“槽”、“埚”等意思相同。明万历四年(公元年),黄冈洞被封禁,某些文献则认为是因为李大鸾曾踞此洞起义。平息后,县署封禁此洞,永绝后患。

按史料记载,李大鸾依托绵亘数百里的九岭山脉,频繁流窜于今奉新、靖安、修水、武宁、宜丰、铜鼓、万载、平江、阳新、浏阳等地区抢劫。但查询相关地方的文献资料,仅有宜丰和铜鼓两地将李大鸾定义为所谓的“农民起义领袖”,而铜鼓更是把“李大銮起义的故事”申报为宜春市非物资文化遗产,作为文化来传承。当了解“李大銮起义”的历史真相之后,如此荒诞不经之举让人贻笑大方。

宜丰和铜鼓两地的文献资料均称“李大鸾”为“李大銮”,而在一些史料中又有称“峦”和“脔”。时任巡抚都御史潘季驯是围剿李大鸾团伙的亲历者,曾呈《报擒屡奉钦依擒拿首贼疏》(以下简称疏)给朝廷,疏文内容均是经过李大鸾团伙被俘成员的审讯和招供而来,故内容真实可靠。《疏》中明确是李大鸾,故称“銮”、“峦”、“脔”等均是讹误。

图为明朝名宦潘季驯雕像

图为四库全书收录的潘季驯疏文

李大鸾原籍不明,史料中有称其为“楚寇”,即湖广人,某些文献中又称其为浏阳人,不知典出何处?据《疏》记载,明嘉靖年间,携父亲和妻子投往武宁陈健的庄居。李大鸾赋性骁勇,惯使刀枪,兼谙算命之术。在武宁不久,因不满生活现状,纠集起三十余人的团伙,开始谋划劫掠武宁及周边各县的大户人家。

明嘉靖三十三年(公元年)十月,李大鸾开始他的第一次行动,洗劫对象便是宁州(今修水)的一位乡绅。在掠夺完其财物后,又将其女奸占为妾。

明隆庆元年(公元年),李大鸾等继续盘踞在武宁,先后洗劫宁州、崇阳、浏阳、武宁、靖安、浏阳等地的十四家大户。杀死被劫家属三人,并虏掠被劫家属女子四名,各奸占为妻妾。

隆庆四年(公元年)九月,李大鸾纠合八十余人,打劫崇阳一位进士家庭,掠夺财物四十余担,随后流窜到靖安双坑洞等处藏匿。由于屡屡得手,团伙总人数便增加到一百余人。而某些文献中则捏称有七万人,李大鸾常年藏匿在地势险峻和人烟稀少的山林之中,粮田开垦有限,竹木又不能外运,仅靠劫掠大户,如何能养活这么多的人马?

李大鸾被推为头目,于是自立为都督,别号清潭,竖起黄旗,书写姓号,头戴金顶大帽,身穿红段,出入骑马,倚摺坐镇寨中调度团伙流窜各地,劫掠到财宝后回寨交纳,都听其分赏。又先后洗劫了崇阳、临湘、宁州、武宁、万载、靖安等地的十四家大户。其中杀死被劫家属两人,掳掠被劫家属女子六人到寨。除两位女子由被劫家属用银赎出外,其余无银可赎的女子均被买到他处,换取钱财。

明万历三年(公元年)三月,李大鸾等在浏阳大沩山被剿逃脱后,改名涂巢,遁往平江盘踞,洗劫了浏阳县一家。又四处掳掠被劫家属女子五名回寨,各奸占为妻妾。

李大鸾团伙最初以武宁山区为据点,掳掠为生,流窜在周边江西和湖广两省的县境,为患地方十年。《疏》中记载的只是其中较为恶劣的案件,掳掠对象应远不止这些。然而地方州县官府竟然充耳不闻,由于武宁的杨挺兄弟三人被杀,知县才张贴布告并派县兵抓捕,李大鸾等被迫离开武宁,流窜到靖安双坑洞等处藏匿。直到万历二年(公元年)十二月,时巡抚都御史杨访得知李大鸾等啸聚出没,流劫两省为害,导致地方栗栗自危,不得安生,才令守巡南昌道联络湖广上江防道来共同会剿。

《疏》中开列的被李大鸾洗劫的对象都是有身份且富有的家庭,当具有政治敏感性的人看到这些数字时,都会无一例外地首先想到的是“劫富济贫”。

《疏》中提到的这些家庭确实富有,但没有提到把所掠财物分配给了贫民,而是全部在团伙内分赃。且不说《疏》刻意隐瞒了什么?但凡一个家庭被洗劫一空,不仅家破人亡,而且从此坠入贫困境地。更为悲惨的是那些女子,被肆意掳掠霸占或变卖。就凭这点,具有正常思维的人称李大鸾为“流寇”也不为过。李大鸾的流寇团伙活动在明代,其洗劫行为到了清代仍让周边府县民众心有余悸,一直到民国初年的《盐乘》,依然称其为“贼寇”。如果李大鸾真是不满明朝的腐败统治,成为了“劫富济贫”的英雄,那么改朝换代之后应该可得到些正面的评价,然而在清代史料中并没发现任何的正面评价文字。想不到当下,李大鸾悄然成为明代的“英雄”,登上宜丰和铜鼓两地历史名人的大雅之堂。如果推举之人的先祖为李大鸾等所残害,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先祖呢?

某些文献中提到,李大鸾与杨青山共同揭竿起义。据《疏》记载,杨青山仅是李大鸾团伙中的一般成员,没记载其参与过任何的洗劫行动,也没记载其在逃或被擒,仿佛此人不存在一样。至于李大鸾有妹妹叫李雪娇或李九娘等等,则更是无稽之谈,无中生有之事。《疏》中没有记载李大鸾等在新昌洗劫的案例,倒是有数名掳掠而来的女子被卖到新昌。又据《疏》记载,明万历四年(公元年)四月,李大鸾团伙在平江被官兵打散后,其骨干成员罗壹保曾隐瞒身份,在新昌天宝乡的一间糖铺做工。当李大鸾在平江、醴陵、浏阳等地重新为患时,罗壹保又加入李大鸾团伙。一年后罗壹保被擒,与李大鸾同时被斩首示众。

清康熙乙巳《新昌县志》载:“隆万间,有李大脔者,凭依险阻,伙劫拒捕,急即弛而东西亡敢尾者,为本邑及邻封患。至调官兵荡涤,将民居迁徙,山洞封禁。”此记载让后人误解为李大鸾是长期盘踞在黄冈洞。

图为浏阳大沩山(现称大围山)风景

事实上,在明万历三年(公元年)三月,李大鸾从靖安的双坑洞流窜到浏阳的大沩山藏匿,不久就被邓子龙率兵围剿,又流窜到新昌一个叫小源的地方藏匿。据《疏》中记载,在官兵围剿小源一战中,李大鸾仓惶而逃,其父亲李显芬、母亲艾氏和妻子萧氏都被擒获。李显芬死在狱中,艾氏和萧氏则被卖于他处,官府的做法显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疏》开篇记载李大鸾的妻子是叶氏,可见叶氏在此之前已亡。

笔者查阅宜丰县地名,在车上林场东岸村附近确有一个叫小源的地方,因时间过去四百余年,不能确定此小源就是李大鸾占踞的小源。然而搜索目前的“官山”周边,均没有发现称小源的地方。如果此小源就是李大鸾盘踞的小源,那么与目前的“官山”就没有半毛钱关系。

图为现车上林场东岸村小源地图

某些文献称,目前的“官山”是在剿灭李大鸾之后才封禁,而《疏》中则记载,李大鸾仅在新昌小源短暂盘踞数月而已,继而在官府的合剿之下流窜到宁州的卢源洞藏匿。黄冈洞封禁是在明万历四年(公元年),而李大鸾则在次年十月才被擒,经官府审明结案后斩首示众,并不是某些文献中所谓的“战死沙场”。故称目前的“官山”是在李大鸾被剿灭后才封禁,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在清康熙癸亥《新昌县志》中辑有一篇《督部院批示缴》,其中提到:“前明通纪所载,宏治十五年,新昌被流寇王九五盘踞劫掠,巡抚林俊亲诣黄冈洞征剿削平,即其处也。”即黄冈洞历史上就是“山界连楚省,伏莽易滋,向为丛奸之薮”之地。查《明史林俊传》有:“江西新昌民王武为盗,巡抚韩邦问不能靖。命俊巡视,身入武巢,武请自效,悉擒贼党。”查相关史料,当时“新昌县民为盗”并无王九五此人,而《明史》所指王武应就是王九五。林俊撰《抚处王武等疏》,其内容主要讲述的是如何来安置王武?供其他地方参考。也就是说,林俊采取的是招安而非剿灭政策,故才深入黄冈洞的王武巢穴。王武被召安后,安排在其原居住地附近的吴城(今芳溪镇吴城村)哨所任哨甲,吴城在古代乃是新昌西向要冲之地,即经此地可达黄冈洞,又可经双峰可达铜鼓石(今铜鼓县城),便于防范盗匪窜乱。哨所共配置五十人,其弟侄王昌、王宏等任哨长,受吴城官堡节制,即“无事干家,有警听调”,并且“朔日,赴该府;望日,赴该县,呈递甘结,听候发放。”达到“匪为官用”和“以匪制匪”的目的,这是当时林俊在江西剿盗成功的方略。林俊以剿匪出名,在四川任巡抚时,又陆续剿灭了四川各地的流寇,还四川民众一片安宁。

图为四库全书有关林俊的记载

图为四库全书收录的林俊疏文

图为现芳溪镇吴城地图

也正因为黄冈洞在六十余年前曾经是王武的巢穴,再加上李大鸾还未擒获,存在流窜黄冈洞的可能。明万历四年(公元年),官府为堵截李大鸾流窜之路而封禁黄冈洞,并把洞内原住民、粮食全部迁出,使其成为荒芜之地。经邓子龙率精兵在湖广平江、醴陵、浏阳等地围剿,李大鸾团伙大部分被歼,仅李大鸾等数人逃脱,不知去向。

明万历五年(公元年)正月,南昌兵巡道佥事周思敬巡历各地山洞,分别在万载黎源、奉新百丈、靖安双坑、武宁黄竹、新昌黄冈等地各设守备营和哨所,并督行宁州申饬保甲,严督各乡义总稽察奸细。邓子龙则督行杉市巡检和各哨官兵巡逻,凡有面生可疑者即时拿解,同时将李大鸾分布在各县的落脚窝点一一查获并全部端掉,为擒获在逃的李大鸾布下了天罗地网。

当年十月,一直藏匿在浏阳大沩山的李大鸾孤身潜到宁州,准备重新纠伙起事,当看到地方营哨布列周密,保甲义总稽察严谨,窝主又多擒灭,感到无处藏身,便假扮算命先生,潜到安乡黄坳店买酒吃饮。当地党正和保长认出李大鸾,于是一面跟踪,一面暗报宁州府,州府星夜派兵接应。至此,李大鸾在睡梦之中被擒获。

李大鸾团伙被剿灭后,官府便在黄冈洞的定江(现统称长塍江)边上设定江司,即今黄岗老街(又称石下市),并在黄冈洞设哨,归宁州铜鼓石守备节制。后徙分巡南昌道于宁州,改由州治节制,设哨兵一百零六名、哨官一员、哨长一名、队长二名。明万历九年(公元年),新昌县清丈田粮,本可以重新开放黄冈洞,但乡绅耆里公议洞中田产时,情愿宁荒其亩和摊包认赔,也要“任其闭塞,以绝盗源”。从此,黄冈洞“勒石永禁,无许入山,有犯必惩。”

黄冈洞自被封禁以来,明清时期数次有人窥视山中竹木资源,均因违禁而未能得逞。其中知县胡维霖和黄运启两人曾主张开黄冈洞,用洞中粮田和竹木来弥补黄冈哨兵开销之不足,因县民持反对意见,均无果而终而作罢。清顺治年间,黄冈洞哨兵被裁撤,黄冈洞从此无人看护。

清康熙二十二年(公元年),发生彭朝七等盗伐黄冈洞竹木事件,被以新昌举人熊璨、蔡腾蛟为首的新昌士绅耆里们呈控至官,此事件惊动省督、抚、司、府衙门,彭朝七等则坚称砍伐的是“民山”,拒不认罪,经时任新昌知县吉必兆两次进入黄冈洞,并详细描述了进洞路线,如《新昌县志》记载的“在定江司石下地方,会同齐往。路由山岭,行有二十余里,为香烟岫。香烟岫盘旋而有涧水一道,即系黄冈洞水口。自此过水而西,皆洞中禁地。又行十有余里,方至韭菜坪、牛角埚二处。”其中提到四处地名,即定江司石下、香烟岫、韭菜坪、牛角埚,除可确认定江司石下为今黄岗老街外,其它地名均无法确认,其中通过查找地名志和地图,发现称牛角埚(窝)的地方目前有两处,一处在现立新村的东面,另一处在现潮溪村的西面,因资料有限无法确认。

图为现黄岗老街(古称石下市)地图

图为黄岗镇潮溪村西边的牛角埚地图

图为黄岗镇立新村东边的牛角窝地图

经吉必兆实地查勘核实后呈报,最终以督部院批示重杖彭朝七和黄冈洞“勒石清界、永禁侵越”结案。此案前因后果自清康熙二十二年(公元年)起,就被详细记录在《新昌县志》中,洋洋洒洒近七千文字,这在方志中属于不多见的现象。其目的就是以儆效尤,以防后世再次发生此类事件。

图为清康熙癸亥《新昌县志》记载

目前的“官山”什么时候列入正式地名呢?经查资料,公元年,时黄岗山林场并入省属黄岗山综合垦殖场。公元年,划出其中部分山林建立官山林场,归属宜丰县石花尖垦殖场管理,这是首次使用民间习称的“官山”来命名。公元年9月,从官山林场划出山林面积0.12万顷成立江西省宜春地区官山天然林保护区。公元年3月,省政府批准建立江西省官山自然保护区。至此,“官山”正式成为行政地名,距今仅数十年而已。而古称黄冈洞,应包括车上林场和黄岗镇的广袤地区,并不是指一山一峰,更不是人们所认知的仅仅是指官山自然保护区的区域。故所谓的“聚义厅”、“营房”、“点校场”、“跑马场”等“李大銮起义”遗迹都是数百年来后世肆意附会,凭空捏造的结果。民间常对充满恐惧、神秘和未知的对象赋于神话色彩,而一些好事者又专门收罗这些民间传说,奉为圭臬,不事考证求实,从而以讹传讹。

所谓“无知者无畏”,就是因为某些人对历史的无知和缺失,才敢于编造历史,甚至将其写入方志,把“贼寇”编为“英雄”,把崇山峻岭中庙宇遗址编为“起义”遗迹,此等弥天大谎,让不明真相者深信不疑。试想百年之后,人们会怎样耻笑今人挖掘“官山”历史的行为?如何面对今人对李大鸾的评价?总不能像今人一样,把被古人唾骂数百年的李大鸾等永久地供奉在殿堂之中,让人们去“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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