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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上方悦读吧一键 二叔开的砖瓦窑在狍子岭上，四面是枞树林，一条沟溪从四季长青的针叶丛林中凫出，绕过狍子岭脚底，成为砖瓦制作的唯一水源。这沟溪里的水的确冬暖夏凉，二叔说这是唐英峰石岩里蹦出的泉水。唐英峰就在瓦窑堡的东南方向，海拔多米，每到黎明山口就露出湿淋淋的一片红，太阳从山峰上冉冉升起。
二叔的砖瓦窑像座大坟茔，到夜幕垂降时窑顶就冒着缕缕轻烟，野风一吹，就像二叔女人的长发吹散着，水袖一样摇曳。二叔的女人我叫她姆妈（当地的方言,也就是婶娘的意思），这女人长得小巧玲珑，皮肤像是阳光拧洗过的胭脂色，其实不叫黑，让人看着十分舒服。特别是那回头一笑两畔的小窝窝，像小鱼啄着水面洇起的小浪回。
回到瓦窑堡的野风与星空上，漫山遍野的枞树林和土坡上的芦苇，野风常是隐隐的突然来一阵疾急的，枞树林纷纷落下的红松茅，羽毛一样的滴，不时而还能听得真切一枚枚松籽果坠落的声响，而星火一开始是稀稀疏疏，像是石板上的掠扰的一小群蚂蚁四散游弋着；微弱、局促、飘忽……野风夹杂着枞树松毛的气味，整个天庭蓝色的广阔，月亮从东山那个泉水流出的圣地优雅而虚幻的升起，像一颗熟透了的芒果。对面權木丛茂盛的红壤坡上几座旧坟茔，在漠淡的月光里显得有些凄清了。
瓦窑堡的正前方搭了二幢稻草棚，屋顶全是稻稗编织的像芭蕉一样的草毡，四周的墙用土坯砖垒砌而成，草棚四周一列一列地垒了好几排未烧或已烧成的砖，星火透过窑堡穹窿上的轻烟，蜿蜒照在门前一路的碎瓦片里，一片凄迷。做砖瓦的安徽佬在草棚里点着马灯，吹着口琴；吹的是家乡的民歌，但有时候也会吹电影《少林寺》的那首牧羊曲。二叔的女人坐在门口浆洗衣服，会不时抬起头向那幢琴声袅袅的棚子望去，一副神往的样子。月光泼了水清洗四合的暗处的虫鸣，使其和鸣更有了和谐的节律。
时光带着窑火、野风和星光轮回着春夏秋冬，一晃又一个雨季过后，迎来了初夏的新裁的季节。二叔的女人肚子依旧没有动静，这成了二叔的一块心病，总觉得男人的尊严在人前大打折扣，所以他很少回到住的村里，每天坐在窑棚门口的树蔸墩子上抽烟，看着捂住双眼的水牛在泥浆池里转圈发愣。到了晚上星火在银河缀满了两岸的滩头，二叔就在窑火的衬映上来回踱步，野风吹着很久未梳理的杂芜的乱发，嘴唇叼着纸烟，有时他突然驻足望着黑幽幽的山头，寂静的远方一条蛇形的闪电，撕破着寂静的天边，在他转身之间，一颗流星划过他的窑火蒸腾的窑堡。那个安徽佬我只见过一面，相貌有点像《红灯记》里的李玉和；白净、斯文，瘦高，好像从来不长胡子。我曾萌生想让他教我吹口琴，后来因为陌生或者要读书的缘故，这种想法也就一直未从如愿。自从那年初夏去二叔的窑堡住过最后一夜，不久我就转往县城读初中了。第二年冬天我听说二叔的女人和那个安徽佬私奔了，二叔跋山涉水寻找了好几年都没找到，这无疑给我当时青春年少的心是一次震惊。我不知道当时在瓦窑堡当初一见到二叔的女人内心是否腾升过这种预兆，起码我觉得二叔娶上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是艳福不浅，我当时是有点羡慕或者真有点妒忌。二叔自从他女人私奔之后，就把窑堡转让了，为了找他的媳妇，他曾远赴安徽各地，到湖南、四川……把所有的积蓄都用光了，连他的拖拉机也贱买了，七十年代在当地四乡八村能买得起拖拉机的人，堪称凤毛麟角，二叔当时是那一带四乡八村里的万元户，二层砖混楼房在村里十分的打眼。现如今一下回到了解放前，不由直叹命运的无常。漫天的星空下，每个人都在尘世间演绎着各自的悲喜剧，在每个夜色微明的暗处，草叶承接上天的霜露，依栏上铁栅为你的背影留存着腥红的锈迹，流星划痕处，人心上的过路落英缤纷。“人生若只如初见就美好了”，我每每沐浴着星辉的婆娑，总是有如此的感慨。
时光荏苒，物换星移，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由于工作调动，我在离家乡几百里之外的一个中型城市上饶娶妻生子，常在车来人往的夜晚寻找泊车位，这些烦恼常伴我左右。今年清明节我回去祭扫父亲的墓，意外遇到了二叔，他正好从祖坟山上下来，扛着把锄头，趿着一双沾满泥腥的解放鞋，他的胡子似乎从来没有剃过，稀疏的头发干草似的，头发和胡子灰白渗杂，驼着背。我和他迎面走着，他立刻停下来叫我的小名大头，我不敢相认。他嘴角叼着纸烟，一阵咳嗽，拌颤着肩头。我内心突然掠过一丝酸涩。
当天晚上我在二叔家留了一宿，一个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二叔的咳嗽到天明都没有停歇过，算过他的年龄今年大概有73岁了。在这之前他一直以黄包车为伴，靠黄包车到县城拉客为生，一直独身未再娶。从去年开始县里因创文明城市，清理黄包车，二叔从此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靠低保生活。早上我一大早起床就和二叔告别回城，我给了他几百块钱，他推着不要，我硬塞到他兜里，眼里似乎隐隐涌出热热的东西；我说二叔，少抽点烟，保重身体！二叔不停地点着头，叫我放心，有你二叔在，会把哥哥的坟看好，让它不长草。
早晨，黎明的潮湿，露水的重，星光还未隐尽，我开着车在环乡公路上疾驰，眼前突然浮现出瓦窑堡上红彤彤的火烟，狍子岭上漫山遍野的枞树，野风、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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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个人资料：
徐克林，年生于江西省万年县，现工作单位：江西省上饶市江西璞晶新材料有限公司行政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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