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娘娘”——梅山文化特有的表现形式
林子
“庆娘娘”是隆回、新化、安化等梅山文化区域内长期存在的一种民俗文化活动。
《宝庆府志》有这样的记载——“楚俗多奉娘娘庙，有天霄、云霄、洞霄诸号，即山魈为妫也。能凭人言祝福，小家妇女，假以邀利，远近趋问吉凶。女布坛禹步作法，以拇指、食指、中指念遍，反复作态，口喃喃念咒，若死去，移时复醒，众惊哗曰，娘娘至矣！妇女有病不求医，往问之，即云：我姐来汝家，可立峒祀……磔牲宰鸡，鼓钲嗅嗅，迎神之间，秽亵不径。名曰庆娘娘。”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参加湖南省三大集成工作（民间歌曲民间舞蹈民间故事收集整理活动），我们几个文化馆干部专门调查采访了我地特有的“师公舞”——“庆娘娘”。
对于师公，我并不陌生。我母亲教书的村子里，就有一群师公。这个地方是隆回县滩头镇朱林村六组，过去叫朱林大队第六生产队，一个生产队有半数的中年男人在做“师公”业务。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些师公不敢光明正大地出去做法事，只能偷偷地深更半夜去走施主。其中最著名的师公叫“碑师公”，在他的影响下，他的六个亲兄弟全部成为师公，还有几个堂兄弟也成为师公，按现在时兴的说法，就是一个师公团队，其足迹遍布滩头镇周围几十公里。
我与“碑师公”的交往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文革时期的那一天，生产队里开大会，“碑师公”在一旁打呼噜，那呼噜太大了，但是没有人去制止。原因是，“碑师公”家庭成分是一个中农，平时出集体工，“碑师公”出工不出力，养精蓄锐，以便夜晚偷偷去做法事，那生产队的事情好像与他没有多大的关系。师公这个职业当时也不属于打击的对象，由是大家对“碑师公”开会打呼噜不予计较。然而，我在一旁看不惯，于是很殷勤地给这个“碑大爷”点上我自制的一根烟卷，那烟卷的当然不是烟丝，是枯萎的向日葵叶子！哪知这个“碑大爷”抽了一口就扔掉了，还要来揪我的耳朵！这时，我才知道，“碑大爷”的法力了得，识别能力实在是高。他那个堂弟也是师公，就没有这种识别能力，抽了我的向日葵烟，还不断地夸奖——好烟！好烟！——这是趣话。
当我们来到朱林院子采访“碑师公”时，这位“碑大爷”自然和蔼可亲，他认为自己的职业能被县文化馆认可，就是浴火重生哪。我们请求他表演走施主最多的“庆娘娘”节目，“碑大爷”就当仁不让了。我们用钢丝录音机录下了他的节目，用照相机拍下了他表演节目的连贯动作，“碑大爷”觉得幸福极了。
从“碑师公”的表演看隆回的“庆娘娘”，其歌词古朴纯真，直率豪放，其表演别开生面，趣味无穷。在师公做法事的过程中，“庆娘娘”这个节目集中了师公舞功夫的精华，深受乡民喜爱。
“庆娘娘”在梅山文化流行的地区，其信奉各有不同。其上峒天霄娘娘，沉默寡言，失魂落魄病娘娘；其中峒云霄娘娘，喜怒无常，行为诡谲鬼娘娘；其下峒洞霄娘娘，风流放荡，打情骂俏骚娘娘。还有信奉小山、宝山、扫路诸娘娘等。不管哪种信奉，其唱词明快，舞姿粗狂，古言村语，戏谑人生，也反映了梅山地区社会文化的古朴、神秘、平和与温馨……
庆娘娘一俗，全国唯有湖南的武冈、洞口、隆回、新化等县市才有，一直流传至今，香火不断，每年秋冬两季，此村收场，彼村开腔，接二连三地把承办这些法事的师公忙得不亦乐乎。
隆回的“娘娘”在解放前最多，基本上每个村子都有，有的一个院子就有几个带仙娘的，因她们都是结伴而来，有的大村甚至有几十个带娘娘的。这些盛况一直持续到九十年代末。随着社会的发展、变迁，现在，带仙娘的逐渐少起来了，一些年纪大的仙娘登仙以后，现在的年轻女性很少有带仙娘的了，因此庆娘娘这样的法事越来越冷淡了。
现今隆回七江一带“庆娘娘”的活动程式有梅山民俗文化爱好者刘期贵同仁记录如下：
庆贺“娘娘”的香主都是一些家庭条件较好的户主，一般由性格开朗活泼，且命中属辰、戌、丑、未生的妇女命带，偶尔也有男人命带，都必须经师公开关点目，立好牌位后，方能“出马”、“出扛”庆贺。
香主筹集钱粮。“庆娘娘”活动至少二天二晚，一般要花费几百斤大米、上万元人民币，因为除了供应师公四至五人的全部吃住外，还有帮忙打杂的，亲戚朋友、左邻右舍等来祝贺捧场的，都要好酒好菜相待。法事圆满后，师公回家，主人相送，必须备齐鸡、鱼、肉三牲，师公多少红包，根据家庭经济情况而定，一般两天两晚的娘娘至少要四个师公，每个师公的基本工资都大概要一千二百元。
聘请师公，选择吉日。聘请师公要抛牌过印才算出师，因此非常谨慎，一般都有各自的老主顾，老香火，不轻易换坛。日子由主客双方商定，商量时，主人要考虑钱米筹集的快慢，有无别的事务牵挂，师公要考虑是否与别家香火在时间上冲突，并开选黄道吉日，上扦坛经。逢正鬼的日子才能能迁坛。
备齐香火纸烛，办好三牲祭祀。师公开好疏单（又叫箱单，用红纸写的各种祭祀用品名称），香主按照疏单上的数目逐一备办，箱、火纸、五色纸、鞭炮、娘娘牌头、五色布、笔墨、檀香寿香、神烛、云马表台令旗等等及鸡、鱼、肉三牲祭祀缺一不可。
师公随带的的法服，法器与面具用皮箩装好，又扛坛架一幅。要用的法宝有：法衣、头簪、包巾、彩裤、背衫、裙子、桌围、大牌、牛角、师仗棍、雷令、玉皇印、师刀、宝剑、小鼓、小锣、大钹、木鱼及大小面具十几套。
法事进行——，师公四至五人行至香主大门口，吹响三声牛角，香主鞭炮迎接进屋。设立坛场香案，摆好娘娘神位，上座插元始、道德、灵宝三清神像，中座摆元皇、法主公公神位。下座摆五郎天子，五猖兵马牌位。法事依次是拜经、请神发疏、请水摘灶、三场庆贺、庆贺梅山、土地法官、娘子桥、安营立寨，次日再请神奏疏，行坛结界，文武双进，抛摊上篡，请圣下马，迎接娘娘。迎接娘娘是第二天法事的重点，须三个多钟头。首先在门前摆一张方桌，方桌上放一条步凳，凳上摆娘娘牌位，桌上摆好三牲祭祀，香火神烛，茶酒糖果，粮米三升三合，大门外竖一座楼梯，扯三丈六尺红布，师公身穿法衣，迎罡献决，三场庆贺，中途用一对童男童女滚进娘娘坛（又叫桃源洞、鼎洲城，为娘娘居所），同时，炮火牛角齐鸣，把娘娘接到堂上，排行正坐。然后由二位师公，一个扮演带娘娘的谭法贵，是一个二流子角色，一个扮演风流轻俏、头插鲜花的六娘妹子，边走边唱，几句寒喧，有问有答。唱词主要是《娘娘路程和神歌》为中心，讲娘娘的出处，数娘娘的无量功德。你看：这个头戴小花子帽，腰系马裙，背插一朵小红旗，手拿油子扇，东倒西歪，做出一副嘻皮笑脸、油腔滑调的样子，这就是谭法贵。开场立白：“好笑好笑真好笑，看见一个古怪票（隆回方言，看把戏的意思），看见男客和女客打伙射尿，男客射得哗啦哗啦响，女客射得咕噜咕噜叫（这是性崇拜的表现，梅山文化的原始风貌）”。接着，那个身穿红袄、腰系罗裙、手拿丝帕的六娘妹子，一步三蹴摇摇晃晃，轻俏浪漫地念道：“妹子本姓宋，天天不得空，昨夜弄到百元钱，今天解小手，小肚子有点痛，哎嗨哟哎嗨哟。”正当谭法贵和六娘妹子嬉戏耍闹之时，冷不防桌子下窜出两个混帐东西来，一个叫张君，一个叫贺君，传说是桃源洞里的两个小郎君，他们一见六娘的美色，顿生歹意，一个伸出舌头，张牙舞爪；一个做出吞口水的样子，挤眉弄眼。二郎君上前调戏，怎奈谭法贵法力高强，誓死护着六娘，无法下手。两个郎君又算计，一个从桌子这边去追，一个从桌子那边去堵。六娘与谭法贵轻轻一避，结果两个郎君抱到一块，碰得头破血流。通过这些调情、滑稽的动作，把庆娘娘的活动推向高潮，把六娘妹子表演得活灵活现，淋漓尽致，逗得满堂观众哄堂大笑……
录《六娘娘路程和神歌》一段——
十指尖尖摇动一碗清凉水，
九江八河定阴阳。
上硐娘娘身出处，狮子头上立坛场。
中硐娘娘身出处，狮子腰上立坛场。
下硐娘娘身出处，狮子尾上立坛场。
天霄娘娘身出处，三十三天立坛场。
云霄娘娘身出处，半天空中立坛场。
宝山娘娘身出处，三山五岳立坛场。
潮水娘娘身出处，九江八河立坛场。
小山娘娘身出处，九重房内立坛场。
和事六娘身出处，以头一二说原章。
父亲叫做崔太保，陈氏三娘是亲娘。
所生姐妹人十个，妹妹排来第六行。
金花一姐桃源洞，银花二姐入桃源。
梨园三姐梨园教，杏花四姐伴娘娘。
游江五娘江湖客，妹妹排来第六行。
云雾七娘为第七，阵头便是罗八娘。
龙凤九娘为第九，迷魂便是第十娘。
龙汉元年小山反，赶散姐妹走十方。
一程来到梅子岭，撞入张君贺君郎。
张君贺君随娘走，随同姐妹上南方。
一程来到湘乡县，董家门首立坛场。
和得混童行香火，十方香火起洋洋。
行了三年六个月，混童一去不回乡。
姐妹双双来商议，要到宝庆立坛场。
一程来到宝庆府，东广桥上立坛场。
东广桥上打一看，犀牛望月正朝阳。
姐妹见此人吵闹，南门城内立坛场。
南门有一曹婆井，井水当酒胜沙糖。
曹氏婆婆心肠歹，又说有酒猪无糠。
妹妹留下诗一首，收拾井水望别方。
自古天高不算高，只有人心才是高。
井水将来作酒卖，又说有酒猪无糟。
姐妹双双来商议，离了宝庆上武冈。
武冈有个通达寺，琉璃盖瓦放毫光。
四角屋檐吊铃子，风吹摇铃响叮当。
红漆槽门是州府，黑漆槽门是府堂。
衙内打人尖声喊，五里打水来退伤。
长板土桥通岩口，车桐打水灌田庄。
姐妹双双来商议，要到云南立坛场。
来到黄毛天子岭，焦林土地来阻挡。
天下任你姐妹走，不许云南立坛场。
撞入唐氏太婆到，要你姐妹转回乡。
只有湖广地方好，百家门下立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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